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犯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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犯禁

懷裏的小姑娘漸漸洩了力, 謝懷雋以臂彎緊緊箍住她的腰,避免她從旁側滑落, 沒有再吻下去。

倪薇雙眼渙散, 但並非失去意識,她的臉已經紅得不行了,看見謝懷雋的唇角還連綿著瀲灩的細絲, 頓時有種心跳加快的無力感。

倪薇聲音很悶,還帶著幾分滯澀的痛苦:“好熱,好癢……”

這並非是某種邀請的訊號, 謝懷雋看得出,她的臉頰脖頸又紅成一片,是情緒太激動造成的。

又可憐又嬌氣。謝懷雋輕嘆,失控的情慾隨之回攏收斂,心裏就像是劃過一片輕飏的羽毛, 即便是微弱的發癢, 也令人無比在意。

他默不作聲地將她攬抱好, 轉身向裏屋走去, 放到沙發上。

小姑娘還沒從身上揭下來,便忽地揚起一只手,在他的面龐扇下極響的一巴掌。

啪——

這力度並不小, 謝懷雋微微側目,倘若他戴著眼鏡,鼻梁上的鏡框一定會從上偏斜開。

“你怎麽可以這麽對我……”倪薇低弱的話語裏滿是不情願和難堪,還帶有厚重的委屈感。

謝懷雋已經許久沒聽過她叫屈撒嬌的聲音, 以往他耳聽心受, 都會盡量配合、滿足她的需求,所以當下也是。

謝懷雋擡手在她肩上輕順, 喉結微微滾動,帶了些低啞:“好,我不這樣了,慢慢呼吸,放松下來。”

倪薇沒說話,胸腔還在上下起伏著。

謝懷雋繼續引導:“吸氣,吐息。”

倪薇不想聽從,可是身體卻不自覺地趨同他的指令,一下,又一下。

謝懷雋垂眼,略一靠近,輕聲問:“好受些了麽。”

倪薇眼睫輕顫,本能地向後偏移,餘光睇到他面龐上的手印,心裏閃過一瞬快意,又有些後怕。

她的一舉一動、細微表情,謝懷雋皆能看得一清二楚,他低眉拾起那只纖細皓白的腕骨,指腹在上方輕輕按柔。

倪薇本想收回,但卻聽謝懷雋問:“這只手打了之後疼不疼?”

倪薇扯了下唇,有些無語。

這是什麽問題……難道他真的感覺不到痛感嗎?還是她物理學錯了?

倪薇才不吃他這套鱷魚流淚的戲碼,抽回手,甕聲甕氣道:“你不要碰我,我現在不想和你有接觸,也不想跟你說話。”

這句狠話乍一聽很幼稚,像幼兒園小學生和朋友鬧絕交,可是倪薇只能這麽警告。

早知道她就該學點壞的,讓謝懷雋知道被罵哭的滋味,雖然不太可能,但更不可能的荒謬事已經接二連三地發生了,例如他特別會說下流話。

倪薇都不知道他是怎麽說出口的,明明人前裝得那麽像個人。

謝懷雋去接了熱水壺,回來時手裏還拿了盒抗過敏藥,熟稔得根本沒和她溝通過:“實在難受再吃藥,先喝點兒熱水。”

他說完,便將一杯熱水遞給她。

倪薇本不想接,可她確實有些口渴,只能捧著水咕嚕咕嚕喝下去。

謝懷雋觀察她脖頸上的痕跡,確認沒有惡化的傾向,心下微松:“剛上樓的時候,我碰到你同學了。”

倪薇剛喝了一半的水,聽到這話差點沒嗆到。

她都快忘記秦之遇了,難怪這麽久沒來。

倪薇皺著眉頭,語氣很悶:“你幹嘛了?”

“只是簡單聊了兩句,他回去了。”

倪薇不信:“你是不是和他說了什麽很過分的話?”

謝懷雋接過倪薇手裏的杯子,隨手叩放在桌上,語氣比目光還淡:“你是這麽想我?”

“難道你是什麽很好的人嗎?”倪薇反問。

沈默半息,謝懷雋輕哂,“嗯”了聲承認:“我確實不是什麽好人。”

他偏過頭回視她,目光極深:“和我說說,你回這裏是做什麽,等著跟男同學吃飯,帶著行李一走了之?”

行李箱就靜靜貼在墻根,倪薇沒去看,不曾想他竟連這都能發現。

倪薇從小到大就沒怎麽和人起過沖突,她害怕爭吵,也自知吵不過謝懷雋。可是她收拾行李要走,和他有什麽關系?

倪薇手指陷進掌心,本就不平穩的胸膛再度顫動:“我樂意去哪兒就去哪兒,你管得著嗎?我就是受夠了你什麽事都要管著我,我做點什麽都得聽從你順從你,這一點兒都不公平。”

倪薇打算從旁邊下沙發,剛要有動作,謝懷雋便驀地起身。

她傾斜的上半身頓時一僵,擡頭看向他。

謝懷雋按了按領帶結,面龐難辨情緒。

在倪薇以為他又要對自己做什麽的時候,謝懷雋略一頷首笑了下:“好,今天是最後一天。我已經讓人聯系了這套房的房東,房子明天會收回,違約金如數賠償,但暫時先放我這兒保管。”

倪薇稍怔,來不及做出反應,謝懷雋又說:“我本來不想這麽做,我說過,我已經沒有耐心了。”

他說完,便轉身往外走去,順便把門帶上了。關門的聲音並不響,但倪薇聽得一清二楚。

坐在沙發上發呆半晌,倪薇才明白過來,謝懷雋分明是連她住在外面的權利也收回了。

怎麽會有這種人?做出過分的事情還一臉理所應當!

她做錯什麽了?被騙到家裏,被他抱著親,被他按在墻上親,她才是損失最大的那個吧?

一下午的時間就發生了這麽多事,倪薇氣都氣不過來,幹脆再度癱倒在沙發上,抱一抱快碎掉的自己。

良久,手機屏幕亮了好幾下。

倪薇吸吸鼻子撈起來看,看到房東發來的長篇小作文,心更涼了半截。

居然是真的,他居然真的私底下聯系房東惡意收回房子。

倪薇抱著手機,都不知道該回覆什麽了,索性隨手扔到沙發上,不再看第二眼。

渾渾噩噩捱到九點,倪薇聽到屋外傳來鈴聲,她本來不想理會,可鈴聲卻接二連三響了好幾下。

實在忍不了,倪薇只能過去開門,可當她推開門,卻發現屋外的人根本不是謝懷雋,而是許久不見的孫姨。

孫姨帶了些飯菜過來,還親自幫她拆開放到桌上,說要是沒胃口,吃點兒水果也好墊墊肚子。

倪薇當即就很委屈,可她不好表露出來,只能抱著孫姨說很想她。

孫姨邊安撫她邊說:“明天要搬回去,那我現在給你收拾收拾,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。”

倪薇低頭喝骨湯,聞言稍稍擡起下巴,小聲說:“不用的阿姨,我自己來就好。”

她還不太能接受就這麽簡單地回去,所以吃完飯後,就在微信上問曲儀青,能不能去她那裏住兩天。

曲儀青再度失去了雪中送炭的時機,告訴她這個暑假去國外玩了,根本不在家。

這無疑是給倪薇胸口上插刀:【好好的暑假你怎麽可以出去玩!!】

曲儀青很不解:【不玩幹什麽,真學習?你怎麽了,難不成房租都交不起了?】

何止,出租屋都被強行收回了。

倪薇沒將真相說出口,回了個表情包便熄屏。

這晚她並沒有收拾行李,而是裹在被窩裏,度過最後一晚自由。

-

昨天的飯局推到第二天晌午,餐廳也一改又改,定在星匯天地的峰澤園,距離裴京松剛搬的別墅小區很近。

和合作方散夥後,謝懷雋去看望好友,本身也沒帶什麽禮品,臨走前還順走了他們家的一貓一狗。

那只叫cater的薩摩耶,在倪薇高三時曾陪伴過一段時間,小姑娘雖然對狗毛過敏,但還是很喜歡狗,出於彌補心理,趁著倆人度蜜月,謝懷雋便將兩個毛孩子都帶去西湖別苑了。

縱使倪薇再怎麽不情願,房子一經被收回,三四個工人來出租屋搬運,還是把她連根帶拔地遷徙回去了。

她坐車時還正心事重重地望著窗外,下車也走得慢慢悠悠不肯入內,結果看見院子裏的薩摩耶,楞怔一秒鐘頓時拔腿跑去。

倪薇蹲在地上給狗順毛,看到薩摩耶脖子上的名牌標標是cater,驚喜極了:“小卡寶貝!”

耶耶不斷往她身上蹭,倪薇感覺鼻子有些癢,不過不是很礙事,一直互動。

院子裏通向客廳的落地窗被人拉開,聽到動靜,倪薇扭頭看了眼,卻見穿著單件襯衫的謝懷雋雙臂虛攬,垂眼回望她。

倪薇的動作漸漸放緩,笑容也一點點褪去,仿若沒看見,扭過頭繼續擼狗,雖然她清楚這只毛絨絨的大狗是謝懷雋朋友的。

她選擇置之不理,但謝懷雋卻走過來,將兩指夾著的一張口罩遞給她:“預防一下。”

倪薇頭也沒擡:“我打過脫敏針,現在沒什麽反應。”

這件事謝懷雋聽說過,他“嗯”了聲,倒也沒硬性要求,轉而說:“去屋裏玩。”

“小卡想在外面溜達。”

“一會兒要下雨。”

倪薇仰頭看烈日炎炎的天,皺眉瞪他:“你怎麽知道?”

謝懷雋面色很淡:“看天氣預報。”

倪薇哼笑了下,帶有嘲諷意味:“你是老年人嗎?還看這種東西。”

謝懷雋:“手機上的APP。”

倪薇“哦”了一聲。

根本沒人在乎,好嗎?

倪薇從傭人手裏接過牽引繩,帶cater繞著院子跑了一圈又一圈,渾身汗淋淋的,確實沒有什麽過敏跡象。

不過亦如謝懷雋的天氣預報,今晚確實會下雨,而且觀陰沈灰暗的天幕,還是一場來勢洶洶的暴雨。

倪薇抱著狗進屋,剛給小家夥脫掉鞋襪,又發現客廳角落裏多了一個貓爬架,目光眺去,地毯上一只雄赳赳氣昂昂的小布偶正慢條斯理地踏步而來。

倪薇雙眼瞪得溜圓,小跑過去,快靠近時便躡手躡腳地蹲下身,去安撫小家夥。

這只小布偶格外粘人,在倪薇剛摸沒兩下,便立即四仰八叉地躺倒,任由她揉肚皮。

倪薇的心都快化了。從小住在謝家,養寵自由是不可能有的,而且謝家上下根本沒什麽人養寵,頂多養只鸚鵡,她又不太喜歡,貓呀狗呀之類的毛絨絨小動物對她而言,簡直就是稀缺生物。

但是好端端的家裏怎麽會多一只貓?倪薇想抱起這只布偶,但因為姿勢不當並沒有攬起,只能任由小家夥在腳邊蹭呀蹭。

窗外落雨,謝懷雋提前掐斷了線上會議,稍微活動下脖頸,握著咖啡杯從書房出來。

見倪薇已經回到裏屋,他心下微松,主動介紹道:“這只貓也是裴京松和他夫人養著的,他們去度蜜月了,所以先寄養我們這兒。”

倪薇看眼他。

謝懷雋垂眼,繼續說:“這個假期你可以做他們的鏟屎官,等什麽時候開學了再還回去也行。”

倪薇預備二次抱貓,她剛把小家夥包攬在懷裏要起身,可她卻有些低估小家夥的重量,花了好大力氣才直起腰板,不等站穩步子,小布偶又嫌棄沒安全感,隱隱有蹬腿就跑的趨勢。

謝懷雋放下手裏的咖啡杯,闊步走到她跟前,幫她調整手臂位置,避免小布偶不舒服,還特別貼心地在下方虛捧著小布偶要墜落的屁屁。

倪薇感覺自己跟抱著巨嬰一樣,雖然累,但心甘情願,尤其看小布偶毛絨絨的小腦瓜。

天,她真的好喜歡小貓小狗。

看在貓貓狗狗的份上,倪薇的語氣稍微好了些:“它叫什麽?”

謝懷雋沈吟片刻:“似乎是叫糯米。”

糯米,確實很糯米。

倪薇很想嬌滴滴甜嗲嗲地喊兩聲“小糯米”,可是顧及到謝懷雋的存在,她並沒有這麽做,甚至率先遠離對方兩步,很警惕地問:“這是打完一巴掌給的甜棗嗎?”

物理意義上的巴掌,謝懷雋倒是吃了一記。他心底嘆笑一息,面上沒什麽波瀾:“這個暑假你就好好待在這兒,有貓有狗,也會有人伺候你,沒錢花了再找我要。”

不論是乍一聽還是認真聽,這種生活說是天堂都不為過。

可是倪薇現在記仇得很,也知道該給自己掙骨氣,所以並沒有同意:“我不要。”

謝懷雋早有預料,予以很平靜的回應:“嗯。”

這一聲“嗯”簡直是燎起星星之火的導火索,倪薇眉頭蹙起:“你不會以為稍微對我好點兒,我就會感恩戴德屁顛屁顛留在你身邊吧?房租退回的違約金能不能還給我。”

謝懷雋沒說話,只是沈靜地看著她,顯然在說不可能。

倪薇把貓放下,頗為不滿:“連這種錢你都私吞,有必要嗎謝懷雋。”

謝懷雋:“想要錢我會給你,但是你不能再搬出去住。”

好,真是夠了。倪薇氣得無話可說,瞪著他兩秒,眼角有些酸,語氣也變得委屈:“你現在很閑是吧,連這點兒自由也不給我,非要盯著?以前不是連吃頓飯的時間也沒有?”

不論是柏林那頓飯,還是上學期,謝懷雋基本很少來看過她。

哪像現在,可著勁兒在她面前瞎晃蕩,跟蒼蠅一樣,煩都要煩死了。

她都搬出去住了,一個人生活得好好的,按照他的要求不添麻煩,他怎麽還這樣。

“抱歉。”謝懷雋沈聲道歉:“以後只要不忙,我都會抽出時間陪你,你想做什麽都可以。”

“誰要你陪。”倪薇笑了下,雙眼微微瞇起,“你只是我叔叔,沒有血緣,明面上的叔叔,等我什麽時候離開謝家了,你和我就沒有一丁點兒關系了。”

“所以從現在開始,你不管我你還能清凈點,也樂得一身輕松,不是嗎?”

不知怎的,謝懷雋心底忽地生出了一絲躁意,他微微闔眼嘆氣:“不是這樣,倪薇,我不嫌你麻煩,我也想照顧你,不論你問我多少遍,我都是這麽想。”

“謝懷雋,你說的一句話我都不會信了。”倪薇立即反駁,她感覺眼角有淚要往外淌,稍微穩定下思緒,把眼淚逼回眶裏,“你先前說嫌我麻煩不會喜歡我,我認真了,也聽進去了;你現在告訴我你不嫌麻煩,要我乖乖留在身邊,那我可以留多久?等到你周而覆始地煩了、厭倦了,想當甩手掌櫃的時候,我再滾蛋嗎?”

倪薇是個很倔強的人,謝懷雋很早就知道,而現在,他才算是切身體會到這份“倔強”的重量,也明白不是所有做過的錯事、說過的違心話都可以彌補。過去、當時,倪薇受的傷,是真實存在的、無法否認的,並非之後就可以彌補得清。

他想解釋、想做點什麽,可是張了張口,卻只剩下無力回應的耐心。

這場對峙,倪薇占了上風,但嗓音卻帶著難捱的哭腔:“我不是可以隨便被丟棄的物品,也不是丟了就只知道傷心的小動物,我是人,我有自己的思想,我會難過,但不僅僅是難過,我也會埋怨你、怨恨你。”

“我本來都已經好多了,學會自給自足自己過日子了,你為什麽還要破壞我的生活?”

說到這裏,由於情緒太激動,倪薇還是流出眼淚了,她吸吸鼻子,唇角輕扯,擡眸望著謝懷雋繼續說:“對了,我發現我以前其實也沒有那麽喜歡你,和你說的一樣,我就是男人見少了,才被你所謂的溫柔體貼蒙騙,不過你也沒對我好到哪裏去,只是相較於阿姨、謝西霖,稍微好那麽一點點而已。”

倪薇緩緩吐出渾氣:“我現在不喜歡你了,你不要再做讓我困擾、不得體的事了,我很討厭這樣。”

她打算走,整理一下又被淚水沖刷的臉頰,可是謝懷雋卻攔住了她的去處,掌心按住她的肩膀。

倪薇下意識去掙脫,皺著眉頭斥逐:“你松開我!別碰我了!”

她的力量終究還是抵不過高大的成年男性,謝懷雋雙手牢牢掌控著她的肩膀,密不可分、退無可退,導致她不用擡眼就能撞上他的視線。

“倪薇,你聽我說。”謝懷雋雙眼極深,嗓音變得格外低啞,“你不麻煩,你很可愛,從你住在我這裏,你做的每一件事,在我心裏都是深刻而有意義的,你最早給我公司撥去的那通留言,我一直都保存得很好,你剛開始學高爾夫的球桿,也一直擺在書房裏,你穿著不合適的那雙白鞋,我沒扔,讓人放在儲物間裏了。”

“這些不算什麽,我知道,但我也知道,當我開始舍不得扔你送的、甚至是用過的東西,我就已經變得很奇怪。”

“我很難形容這種感覺,所以我選擇逃避,甚至是用惡劣下流的手段告誡你我不會喜歡你。可事實上,我很喜歡你,像所有會對你產生好感、沒那麽成熟的幼稚男生一樣。”

所以他會看秦之遇不爽,更想肅清倪薇身邊的所有異性,這太幼稚、也太可笑了。

可更可笑的事情他已經做了。

“喜歡”這種事並非雙唇一張一閉就可以輕而易舉地說出口,至少戀愛經歷一片空白的謝懷雋是這樣。

他是如此生澀、如此難以自持,甚至帶了些急躁、情不自禁的自證焦慮,和那些俗氣、幼稚、自大的男大學生一樣。

放下年長者的冷靜並非是件難事,況且不是所有人到了一定年齡,就能擺出大人架子、大人模樣。雖說沈著、平靜是實實在在刻在謝懷雋基因裏的,影響深遠的行為準則。

但在碰上倪薇,他的靈魂並不比她沈重到哪裏去,至少放在天平的兩邊時,只要他主動靠近一分,天平就會順其自然毫不猶豫地向倪薇傾斜,這是符合常理的,而他也甘之若飴。

不善言辭是笑話,沖動、不理智,才是他對倪薇最熱烈的詮釋。

謝懷雋寬厚溫熱的掌心從她肩膀順著脖頸,挪貼到了面頰上。

他垂首低眉,灼熱的目光緊緊睇凝著她,猶如虔誠的信徒。

讓人難以反抗,但也燥熱難|.耐。

倪薇想將頭偏離一分都很難,可她快呼吸不過來了,大腦也停止運轉得很徹底,只能蹦出幾個關鍵字眼,譬如——喜歡你。

喜歡你。

他在說什麽啊?

倪薇感覺自己的臉都快被他捧著的雙手擠扁了,聲音翁翁的,依舊致力於反抗:“松開我松開我!疼死了!”

因為不可抗力,倪薇的聲音有種被扁平的感覺。謝懷雋放緩思緒,手也一點點松開。

他剛松手,倪薇便迫不及待地推開他,與他保持距離。

“騙子!”倪薇怒斥。

“你是覺得自己心口不一,及時發現了。”倪薇皺眉,輕哼了聲,“難道我就該接受你的表白,該回應你、收下你的彌補?”

謝懷雋沒說話。

倪薇唇角輕扯,沒什麽感情的笑了下:“你還記得你自己之前說過什麽吧,不是事事都得回應。你希望我做的事我不想做,你想聽到的回應我不想說,我可以不順從你的心願,對嗎?”

這並非是道求證題,但卻令答題者深感有心無力。用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來形容,簡直再合適不過。

“是。”謝懷雋略一沈聲,“你可以不接受,我尊重你,但你在新城一天,我都得盡監護人的職責看護你。”

話還沒說完,倪薇立馬打斷:“要我住在這裏可以,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,我不想看見你。”

她說得直白也冷靜,謝懷雋試圖從她臉上找出缺漏,卻是連一絲賭氣的意味也沒找到。

在很早以前,在她十八歲的夏天,她就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他身後,嘰嘰喳喳的個沒完,似乎總有說不盡的話、分享不夠的事。

那時他興意闌珊,也習以為常,從未想過有一天,倪薇會忽然說出“我不想見你”這種話。

出乎意料的事發生得太多,他難以適應這種不可控的感覺,卻實在無法不去承擔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謝懷雋嗓音更低。

他就像岌岌可危的爛尾樓,讓人覺得很快就會坍塌,可下一秒,他又重新以掌覆上倪薇的肩膀。

男人的頭肩交界處恰好蔽去了吊燈的半邊光,使面龐處於一面陰一面陽。謝懷雋低下頭,晦暗不明的目光落下,繚繞著無法言說的冥蒙濃影,嗓音也低啞得帶了些蠱惑的意味:“我會讓你主動找我。”

倪薇唇瓣微動,眉頭微微蹙起:“你又要幹什麽?”

再切斷所有的金錢?

謝懷雋看得出倪薇的擔憂,笑了下:“你放心,吃穿用度方面,我不會克扣,況且我對你好還來不及。”

這話聽得倪薇心裏毛毛的,尤其是後半段。

“這個假期,只要你不找我,我可以做到不打擾你、不插手你的事,反之,你要是來找我,我就當你是向我求和,願意好好待在我身邊。這期間我還會像從前一樣,定期每月給你生活費,你想怎麽花都可以,但必須花在自己身上,除了出去租房,以及,不再和你那個異性同學見面。”

謝懷雋的語氣很平和,垂眼替她整理無意間內翻的領子,眼皮微掀:“你可以當做是賭註,倪薇,放輕松。”

賭註。這兩個字在倪薇的舌尖默然繞了一圈,越品越越怪異。

他就像是在退而求其次的要求裏找到了漏洞,並將其用以糖衣包裝好,誘騙她吃下。

倪薇皺眉,不動聲色地退後一步,問:“我為什麽要和你打賭?”

謝懷雋的手仍然懸在半空:“我做不到你的要求,所以我需要一個緩沖的前置條件。”

什麽緩沖、什麽前置條件……為什麽這個老男人就不能說點兒人話,可真討厭。

倪薇輕嗤:“有什麽做不到的。”

謝懷雋雙眼極深,嗓音低沈平靜:“我會想你。”

倪薇為這個回應楞怔了至少兩秒,她甚至都不知該以什麽表情、話語應對。說“坦然”,會有認可的意味,說“騙人”又有種打情罵俏的感覺。

倪薇在心底倒吸了一口又一口氣,差點兒沒背過去。她從前怎麽沒發現,謝懷雋會是這種張口就來的人。

謝懷雋擡手,指腹輕點表鏡:“三分鐘的思考時間,足夠嗎?”

看到那只送出去的腕表還在他身上,倪薇有些氣惱,當機立斷按下他的手臂:“我憑什麽要配合你。”

謝懷雋“嗯”了聲:“那我也可以不答應你。”

倪薇:“……”

話題繞圈個沒完沒了了。

倪薇忍無可忍:“我有什麽好處?”

謝懷雋很耐心地重覆了她關心的要點:“這個假期在你不找我之前,我都不會打擾你,錢、房子、車子,所有我提供可以給你的,你都可以用。”

為期兩個月的自由,聽起來很誘人。可誰又知道他會不會耍小手段?

倪薇滿眼寫著警惕。

秒表沿著刻度滴答滴答走針,細微得根本聽不出動靜,但謝懷雋可以很精準地分神計算,並把控在三分鐘內解釋清楚:“你找我,不為別的原因,而是心甘情願想見我。我只有這一個要求,和你的個人意願相關。”

很好,倪薇聽懂了。總之,只有當她“真心”想見他時才奏效,可是他到底哪來的自信?

不待倪薇細琢磨,謝懷雋略一低頭,溫馨提示:“還有35秒,不回答,我就當你默認。”

倪薇抿抿唇,語氣很不好:“我知道了,反正你不能反悔!”

謝懷雋輕笑:“當然,這是我們之間的游戲,作為發起者,我會如實遵守條約。”

他平和慈祥得就像是幼稚園裏的幼師,溫聲細語帶她玩游戲,必要時還拍手叫好,傾盡全力地融入她的小世界,並且自證不會使用“大人特|.權”。

倪薇一哽,謹慎追問:“我不主動找你,你也不會在我面前晃?”

“不會。”

“電話、微信,也算在賭註裏嗎?”

“如果你願意,可以。”

倪薇想了想:“我不會給你發消息,所以你也不要騷擾我。”

謝懷雋心底輕嘆:“嗯,好的。”

“不能出去租房,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要求了?”

謝懷雋的面色很淡,語氣也是:“你再回想一遍。”

第二個要求的內容,他甚至都不願提及。

倪薇皺眉,“哦”了聲:“我這算是被你勒令分手吧?”

雖然也不算在一起。

謝懷雋頷首垂眼:“你可以這麽認為。”

他很坦然,坦然到倪薇都不知道回應什麽好,說“無恥”都怕他爽到。

從搬出去之後,一切的平靜都止於那通宣揚“戀愛”的電話,倪薇不想太自戀,但也無法否認,謝懷雋就是很在意她突然“移情別戀”,和別人“在一起”。

否則他怎麽會一遍又一遍地強調,不允許與秦之遇見面?就連稱呼也是從“小男友”“小前男友”降級到“男同學”。

他承認喜歡,承認喜歡她。

可倪薇並不認可,在她眼裏這分明是占有欲、不習慣、戒斷反應,即便他矢口否認。

不論是喜歡,還是占有欲,總之他就是會因此不爽。倪薇並不會讓謝懷雋順心,所以故作可惜地說了句:“我的戀愛初體驗就這樣結束,真是沒意思。”

“有始無終的初戀,對很多人而言都會是遺憾吧。”倪薇說著,觀察了下謝懷雋的面龐。

謝懷雋並未表態,只是淡淡地睇她。

仿佛先前的一句“我會難過”,是她的臆想。

現在倒是裝得足夠清高。

倪薇心裏又嗤了下:“那你現在可以走了吧?”

“明天起。”謝懷雋淡道,“打從中午到現在我都還沒吃過飯,阿姨做了一桌菜,我吃完會在這裏過夜,明天去公司。”

莫名其妙的,想吃飯就吃,還買上慘、自爆行程了。

倪薇撇撇嘴。

-

這頓飯倪薇吃得很快,不到二十分鐘便撂下碗筷,上樓回房。

謝懷雋提醒過她要把湯喝完,倪薇沒理會,嫌摻雜的中藥太苦。

目送她離開,謝懷雋垂眼,沈默片刻,將那碗湯喝了。

飯後喝中藥,是倪薇一直有的習慣,謝懷雋記得先前,她還總是纏著他必須等她喝完再走。

中藥雖苦,但喝了十幾年分明可以眼也不眨地悶下肚,倪薇非要故作為難的模樣,聽他哄著才算完。

現在倒是連一碗湯的時間也不給了。

湯底見空,謝懷雋隨手放到一旁,腔內還留有餘味。

確實很苦。

離開餐桌上樓,那扇重新掛上“倪薇”名牌的門,始終緊閉著。

可下方透出的一隙微光,給足了慰藉。

在倪薇離開後,謝懷雋閑暇之時,偶爾會回來住兩天。

這裏的隔音很好,即便從前她住這兒,謝懷雋也鮮少聽見什麽動靜。

可一個人住、兩個人住總歸會有區別,例如倪薇在時,書房裏應該會有卡通便簽、幾幅沒完成的畫;客廳裏隨處亂放的游戲機、幼稚的搖擺車;鞋櫃的幾雙女士鞋、一籃子皮筋頭繩,以及偶爾她故作不經意的敲門。

她總有理由來叨擾他,在他辦公開會時,在他闔眼小憩時,在他料理烹飪時。

她就像無色無味的水,隨處可見、唾手可及,而且時常保溫,讓他喝下去並不覺得冰涼,反而一直當做理所應當的存在、本該有的溫度。所以當她冷卻到凝固、灼熱到蒸發,都會令他無法適應,畢竟沒有人可以離開得了水。

倪薇今天說過的話,直至現在,謝懷雋都還記得。無需他放空思緒,也無需閉眼,她說話時的模樣、語調、內容,都會不由自主地在腦海裏重映、浮現。

在意年齡。因為那句看天氣預報,被嘲諷是老年人。

在意過去沒做好的事。例如失約的晚餐,不常去學校看望她。

除了否認喜歡,拒絕表白,謝懷雋一直以為,自己對倪薇還算不錯。

可經她提及,謝懷雋才發現,從前所謂的好,根本是遠遠不夠的,畢竟沒有人會嫌自己對喜歡的人付出太多,是他太自以為然。

以及。

他們只有一層明面上的、沒有血緣的叔侄關系。

脫離了這層關系,只要倪薇不喜歡他,他們跟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無異,甚至他還是被她討厭著的。

如果是這樣,謝懷雋倒寧願她是有情緒地討厭著他。

甚至再有“如果”,他還希望倪薇是他的親侄女。

血緣是無法被斬斷的聯系,至少他是這麽認為,不過是生不了孩子。

思緒一旦泛濫,謝懷雋不免想到某些場景,例如白色婚紗、中式禮服、聖潔的殿堂、古典的禮堂……

倪薇還小,但再過一年,她就滿足法定結婚年齡了。如果擁有一張具有法律效應的結婚證,那她這輩子都會是他的。

這麽想或許會很自私,他也只是想想而已。

可是以倪薇的性格,倘若他當初同意了表白,說不定過不了多久,就會聽見她開些“想要加學分”的玩笑話。

到那時,他會有什麽反應?也許是充耳不聞,以負責為由告訴她“還太早”,總之在這段關系裏,他會是絕對的主導者,因為是高高在上的被表白者、擁有豐富閱歷的年長者。

但自從他拒絕表白,倪薇不再喜歡他後,這些事情都只能是“可是”“假如”。

甚至她口中的有始無終的初戀,都不是他。

因為從未開始,連結束的資格也沒有。

不論他如何善用搜索,查詢“初戀”的含義,上面的標註都只有:初戀是指第一個在一起的人。

他並沒有和她在一起過。

他不是初戀。

這個名號被其他人占有了。

那個在他之後的人。

手中的書籍他一行字也看不下去。謝懷雋放下眼鏡,揉了揉眉心,一掌合上這本書,放到一旁。

越是察覺到事態的失控、不盡如人意,他越是渴望恢覆從前,發展到更要好、更親密的關系。

學業、工作、意趣……所有事加起來,都不及這件事叫人撓心撓肺。

謝懷雋雙眼暗了暗,忽地覺得有些透不過氣。他正打算解開最上方的紐扣,可伸手觸及,那裏分明是未扣上的狀態。

書房沒有倪薇遺落的物品,要求做的閱讀筆記也斷了很久,手邊半滿的咖啡沒必要續、也可以自己去泡滿。

他想不出任何正當理由喚來倪薇,況且她並不願意見他。

謝懷雋心底微微一沈,走前把咖啡倒掉,到二樓,經過小姑娘的臥室,停了步子。

夜深人靜,隔著一扇門,他稍微能聽見些窸窸窣窣的聲音。

例如小貓撓門,倪薇抱起來放床上說的一句“今晚你和我睡”。

一下午備受寵愛的cater還在一樓孤零零地躺被窩,初見沒多久的布偶貓,倒是被她抱進房間裏同床共枕。

拋去體型不適宜的客觀因素,倪薇移情別戀得太快了。

謝懷雋面無表情地想,心底又輕哂了下。

或許他連一條狗都不如。

但他會讓倪薇心甘情願來見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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